關於牆上的那些彩繪
作者:沈伯丞 27/01/2016

盛暑的午後,路旁那棵枝葉茂密的茄苳樹裡,福金與霧尼這兩隻巨嘴烏鴉正冷冷地望著對面牆角的垃圾堆中,那閃亮亮反射著陽光的亮片,那閃光的角落襯著整面被塗滿五顏六色的磚牆,在夏季的陽光裡格外醒目……。

烏鴉兀自地凝視著這面被塗改過的牆,它已不復如過往記憶般在磚紅色的塊面上以青苔點綴、雨痕浸染出帶著歲月與滄桑的質感,那樸素甚而略帶寒傖的表面,儘管不甚起眼但細細凝視卻甚具意味,這一切在這幾年間漸次消逝了。彩繪牆面成為一種流行,說不出是哪一年開始的?福金的記憶並不怎麼靈光,而霧尼則完全不想去翻出那腦海裡的資料來。儘管如此,這兩隻茄苳樹上的烏鴉卻開始彼此丫嗚、丫嗚的叫著……。

福金一如往昔地扮演起深思的智者,開口便批判起來:「儘管老磚牆有老磚牆的氣質與美感,但也不是不可以塗脂抹粉重上新妝,讓屋子跟村子多幾分顏色……但是怎麼老是找些跟這地方無關的畫題呢?你說畫小熊維尼、龍貓、尼莫到底跟這村子有啥關係?又或者總是找格林童話、伊索寓言甚至日本卡通人物來當主角,難道就不能說說自己的故事嗎?儘管振興文化與地方總也得給個合理的說法吧……何況這類彩繪的想法也都不是原創的,與在地文化的關係更是一點也沒有……更別說,為何振興地方文化只會搞彩繪呢?」

待在福金旁的霧尼,總是悠悠地聽著他那一貫的批判性思維論調,儘管霧尼似乎更喜歡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裡。福金滔滔不絕地批判著,霧尼不耐地問了一句:「不畫這些題材,你要他們畫甚麼?」福金緩緩而蠕蠕地說道:「……可以畫自己文化裡的故事……」

霧尼繼續兀自說著:「那麼小鬼頭們會認識嗎?說到底迪士尼的故事早已佔滿了小鬼們的童年,進了青春期,又有誰不迷日本的動漫呢?你倒是說說,這裡何時真的為小鬼的童年、青春期寫過新故事了?連三國演義都是日本電玩跟動畫帶出來的熱潮,你以為小鬼們認識花木蘭是從古詩十九首嗎?應該還是迪士尼的動畫吧……。甚麼叫做地方的故事?甚麼叫做自己的文化?你說說看,這裡創造過甚麼為小孩子寫的新故事?甚麼時候以青少年為主角,畫過一本漫畫?可別跟我說那個20年前的Young Guns唷……。」霧尼繼續說道:「談鬼怪可以是鬼太郎或者夏目友人帳,談音樂可以是K-on,談冒險可以是阿里巴巴、海底總動員的尼莫甚至是巴斯光年與胡迪警長………說到底就是因為欠缺自己的故事才畫這些的……別提幾米唷,那是屬於大人的童話,跟孩子們無關。」

福金靜靜地想著,或許就因為是這麼欠缺想像的大人,所以看到別人彩繪就一窩蜂的跟隨,畢竟他們也不清楚自己還可以做點甚麼別的。樹蔭裡,霧尼遙想著那個曾經沒有彩繪的老牆面,有許許多多的七爺、八爺、官將首色彩鮮艷的遊行而過,那畫面真是美啊。午後的鴉叫聲頓時靜了下來,風吹著茄苳樹葉,沙沙作響,而陽光在葉影搖曳間灑落在兩隻烏鴉身上,對面那沒人拍照的彩繪牆面,儘管搶眼卻似乎格外不搭這靜靜的風景。

 

攝影:楊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