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展覽中經常出現聲音,視覺藝術這個詞的固著性漸漸在當代藝術裡頭模糊了邊界。曾與幾位關心聲音的藝術家及策展人聊過,當作品或展覽關於或用到聲音,那麼視覺元素與聽覺元素在展覽裏頭的關係與比重究竟該如何平衡的問題。但其實許多時候,我發現,在許多有著聲音為元素的展場中,作為一個觀眾的我並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現在想想,也許那樣的展場,便是兩種元素平衡了吧。只不過,在侯怡亭的個展《代工繡場》裡頭,這似乎本該不是作品或展場重點的狀態,卻讓我想到了這個討論。
無論是我聽覺記性太差,或是視覺記性太好。我其實沒有記憶在《代工繡場》展場中聽見音樂,卻怎麼也忘不掉我在繡線裡頭看到的聲音。
無法不從繡出了〈孤女的願望〉、〈所有的小姐〉和〈快樂的工人〉三首台語老歌拼音的作品——《所有的小姐》開始講起。沿著彩色繡線所寫下的一字字拼音,當我從中拼湊著不熟稔的發音所唸出的歌詞,因為對拼音以及歌曲皆不熟悉,因而在腦中因此迴盪出非常遙遠想像投射出的台語歌謠曲調,那是屬於那時代歌曲的音律,與原歌曲準確與否已無太大關係。而另外,發出聲音哼唱著的作品,竟是以四幅有著一群群女孩子一塊兒刺繡或插花的影像為基底的作品《歷史刺繡人》。在藝術家所挑選的這四幅影像以及現場穿著制服一針針以彩色繡線重新描繪這些影像的工作者之間,發出了好多聲響:我看見了女孩兒們安靜的呼吸聲搭配著繡線穿過緊繃的布面拉動摩擦的聲音,我看到了彩色繡線裡傳出一群女孩子聚在一塊兒時特有的談天與嘻鬧聲,我看見了屬於那影像年代、與今日我們唱歌的方法及聲調全然不同的女子歌唱的聲音。然後一回神,那立在一旁、一高一低精緻的黃銅繡棚,上頭各一長一短的髮辮相互牽引著,彷彿兩姐妹,肩併著肩,一邊刺繡,一邊哼歌。
若我看見的聲音不僅僅是一個觀眾浪漫而自作多情的想像,這個「秀場」一面呼應著展場對於「代工」狀態思考去進行的裝置,包含刺繡工作台、打卡機、制服和合約。另一方面,卻在「秀/繡」的過程中留出了屬於每個工作者的獨特位置:制服以不同的彩色繡線繡上名字,中英文或字體各異。以及,每一件在展場一針一線被繡出的圖樣,沒有固定的順序或是非得如何的顏色配置,全視工作者工作當天的心情去決定工作的對象、色彩、及紋路。這些個裝置,以及整個過程,工作者的姿態決定了一切。而工作者們都是女性,無論做工、相聚、創作、交談、樣態,在這些動作當中,便存在著特屬於女子的聲響,輕巧的,繚繞不去。
代工繡場-侯怡亭個展
2015.09.26 – 11.01
TKG+ Projects
攝影:蔡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