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立台灣美館2015年的《亞洲藝術雙年展—造動》中,周育正的作品在與觀眾的互動之中,非常有意思地突顯了台灣公立美術館的兩個特色。首先,是在周育正的創作中持續與展出機構、單位針對藝術與經濟上的關係所做的提問。這一次,作為在一個常態性不收費的公立美術館所策劃的一個不收費的展覽中的參展作品,〈100〉選擇以透過「收費」這個過程向觀眾拋出「付費」的思考提問。藝術家在展場中隔出了一個空間,設置了一個櫃台,櫃檯後的空間入口有著一扇玻璃門。觀眾若願意,便可以新台幣100元向櫃檯購買一張由藝術家設計並以凹版仿偽技術所印製的門票(樣式如一張百元面額鈔票),然後就可以推開那扇玻璃門,進入到一個沒有燈光也沒有特殊裝飾或物品設置的空間。
空無一物的空間是作品的其中一環,為以凸顯免費觀看許多藝術物件對比付費觀看空蕩的藝術空間。然作品本身作為一個計畫,包含從觀眾發現這個設置,到理解概念,然後也許接續著到付費、進入空間,以及最後計畫的「收入」將永久保存在那個櫃台的收銀機當中的整個流程。對我而言,周育正的作品總是能很準確的在適切的地點、場合、脈絡中,用最白話的方式邀請觀眾參與他所企圖探討的概念。然而,在與這件作品的互動經驗中,則是作品櫃檯的售票人員吸引了我絕大多數的時間以及注意力。
我注意到這個設置後,走到了作品的櫃檯前,站在櫃檯與收銀機後頭一位約莫55歲年紀的售票人員便開口對我說「這是一件作品喔!」。之後,她開始一連串的介紹,先是說明這件作品藝術家周育正的創作,然後開始講解為什麼藝術家要提出這一個概念,接著強調票券印製的特殊性,然後接著提到買了票券後可以進去後面的空間中,但其實裡面什麼都沒有。聽她相當流利地說完所有的介紹後,我忍不住問「請問你是作品特約的人員嗎?」她相當有自信的回答我「我是美術館的志工。」我便接著問「那你剛才跟我介紹的這些都是藝術家要求要傳達給觀眾的內容,是作品的一部分嗎?」她便開始熱情的說著「對啊!這是藝術家說的。所以我在聽完藝術家講解之後,我就非常喜歡這件作品,所以我是自願要擔任這件作品的解說人員,而且不只是我,還有好幾位志工都很喜歡,我們每個人都買了這張門票,可以留作紀念!」
帶著微笑,我掏出鈔票換取了那張門票,她對我說可以進去看看啊,雖然裡面什麼也沒有。在那沒燈光或許也沒空調的空間裡頭晃了晃後,我向那位售票的志工女士道別,帶著對整個互動過程感覺幽默的心情離開。腦中盤旋著一些問題,講解的人員如此詳細的說明,真的是藝術家的要求,或者是一個溝通上的誤會?如此豐富的個人觀點分享,在這件作品的互動之中,是否合適?
或許,〈100〉確實是要求講解人員如此的對觀眾說明。當然也許只是因為剛好我是一位有經驗且很怕遇到滔滔不絕的人的觀眾,所以對志工女士的講解感覺承受不住。然而這件作品讓我想到,由志工來擔任展覽在現場與觀眾第一線接觸的人員是美術館的另一個特色。而在這件作品中,由志工來擔綱這件作品的解說人員,並且幾乎是將作品後頭的概念以藝術教育與推廣的方式對觀眾詳細解說,這一來一往之間的互動,是否將觀眾與作品真正互動與獨立思考的可能性全然剝奪了?若今日這件作品的講解人員不是志工而是專職人員,或者說是由一位較有經驗的志工來擔當,在與觀眾的解說互動之中是否較有可能在他與觀眾的互動當中去掌握資訊給予的多寡以及話語的回應方式?
這讓我想起另一個數個月前在台北市立美術館的類似經驗,當時在一個個展中,多半的作品都有著較為容易理解的概念且裝置明亮讓人愉悅,但其中有一件作品是在一個非常黑暗的房間裏頭的空間裝置,而作品從名稱到概念都相對較為隱晦。就在我正打算進入那個展間時,見到一位民眾問一旁的志工這個黑黑的房間的作品是在講什麼,我就聽到志工回答:「這個作品我也看不懂,我比較喜歡其他作品,而且裡面真的很黑,你如果怕黑就不要進去好了!」因此那位觀眾探了個頭後便轉身前往下一個展區。
在身負藝術教育與推廣重責大任的公立美術館中,志工絕對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不過,在一些經驗中,卻不免讓我想到,藝術作品在展覽中會遇到的挑戰,或許有些時候不僅是觀眾,還有在現場負有照顧作品以及觀眾責任的志工們,他們是如何與作品還有觀眾互動,也許亦是我們可以再思考並更重視的影響。
〈100〉於《造動-2015亞洲藝術雙年展》
藝術家:周育正
國立台灣美術館
2015/09/19 –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