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千年來的水墨繪畫傳統,在當代西方以觀念藝術、新媒體藝術為主流表現藝術形式的潮流中,藝術家如何融合東西方特色,創造出當代水墨新面貌呢?在新畫廊舉辦的「新山水‧動水墨」展覽中,藝術家們各自以獨特的表現方式,為斷裂許久的中國水墨傳統,賦予全新的詮釋與再現。展出作品跨越平面畫作、空間裝置、錄像以及攝影作品,藝術家將中國數千年來的水墨繪畫傳統的審美觀念與哲學思想,以各種不同的媒材轉換再現,呈現當代水墨創作的新潮流。
謝赫六法的轉換
南朝齊謝赫的《古畫品錄》中提及的「六法」,影響了中國水墨創作風格以及理論甚巨,這六法包括: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美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氣韻生動是為第一,因此,不論是在宋朝達到巔峰的山水畫,或是到元朝之後成熟的文人畫傳統,氣韻與意境一直是中國傳統水墨畫家追求的最高境界。畫家追求的不是西方繪畫中的對特定風景的實地寫實,或是眼見的光影變換,而是在觀察了千山萬水之後,心中留下的印象與景物的精華。所以當代藝術家在形式上雖然沒有在使用傳統水墨,不過仍可以透過不同形式來傳達氣韻生動的文人化精神。
「新山水‧動水墨」 展覽分為兩個部分,「新山水」與「動水墨」。「新山水」以平面作品為主:張宏圖以油畫筆觸、陳浚豪金屬蚊釘來「傳移模寫」中國山水的經典之作:薛松以拼貼、黃致陽以抽象的方式,改變水墨傳統的「骨法用筆」,創造新形式的質感與皴法。「動水墨」部分藝術家包括:陳張莉、吳少英、林俊廷則以裝置、錄像以及互動影像,表現了「氣韻生動」的意境。
六法中的第六項,為傳移模寫,在中國水墨傳統的訓練中,臨摹前輩大師作品是年輕畫家的必經學習歷程,臨摹古畫是一種名正言順的繪畫方式,畫家透過臨摹、學習前人筆法,加以延伸、改寫,以及發展出個人獨特的創作風格。然而臨摹在西方傳統中,則被認為是一種不被鼓勵的抄襲,甚或被譴責為不道德的行為。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中,當代華人藝術家們是不須經過臨摹來學習創作,他們卻以當代藝術以及觀念性的表現手法轉化了中國的水墨傳統,巧妙地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臨摹中國經典的大師之作。
山水再現新形貌
張宏圖以梵谷的層疊彎曲的油畫筆觸來再現李成《寒林平野圖》,在落日餘暉中,畫面前景左方兩株挺拔的松樹,與梵谷筆下的兩株絲柏樹有異曲同工之妙,東方與西方的經典名作在張宏圖的筆下悄悄地相遇。原本師承嶺南畫派林章湖的陳浚豪是以不上萬支不鏽鋼蚊釘來模擬水墨的各種筆法效果。他的《蚊釘馬遠踏歌圖》中,二十餘萬支蚊釘高低疏密的排列,竟然呈現出與水墨筆法的深淺濃淡極為類似的效果,濃密俐落的長蚊釘排列,模擬出馬遠「斧劈皴」的效果;稀疏錯落的短蚊釘反射的金屬光澤,竟也給人雲霧氤氳的錯覺。觀眾在作品前移動,蚊釘落在畫布上的影子也隨著觀視的角度產生不同的變換,呈現出不同的視覺效果。
薛松的山水是由許多小型影像拼貼、聚合而成,可以遠觀整體山水意境,亦可細細神遊內在風景;更特別的是描摩輪廓的黑色線條,是薛松燒毀物品後留下的黑色灰燼。《天人合一》中,山水、人物、亭台樓閣,都是傳統山水中的基本元素,然而山,是由許許多多微型的山水影像所拼貼而成;水,是薛松剪裁書法的文字的聚集。遠方的天空,並不是傳統山水的留白,卻充斥了擁擠林立的現代高樓大廈。仔細觀看《高山流水》卻可以發現象徵西方現代生活的高級汽車與噴射飛機,隱藏在看似古典山水風景之中;畫面前方大大紅色的「X」,仔細看這個「X」是塗鴉藝術與動漫文化影像所拼貼而成,象徵古老傳統文化、次文化與消費工業文明間的文化衝撞與異質並存。
黃致陽則是將山水抽象為眾多一致的小單元,堆疊、排列的水墨小細胞,蘊含山脈的流線與韻律,呈現出純粹、空靈的意境。西方抽象主義藝術家蒙德里安曾將一棵樹解析僅成直線與橫線的簡單構成;黃致陽的《千靈顯-山靈》,是將大千世界的山水,化成簡單的基本元素後凝聚重生,單一的小元素由五到八層的筆觸重疊形成,是藝術家創新的一種皴法,如火,如樹、如山,單一堆疊出了千萬,千萬簡化如一。
新媒體的美感意境
「動水墨」部分則以錄像以及裝置作品為主。錄像藝術家吳少英將水墨意境以動態方式呈現,不同色彩的水墨交融流動,就像是一幅幅不斷變化的水墨風景,呈現出獨特的美感與意境。在八分多鐘的錄像藝術作品《散步》,水墨隨著音樂畫面的流動變化,令人期待著作品下一秒鐘的微妙變化,就像是一首動人的詩篇。透過錄像的動態表現手法,吳少英將中國水墨講究的意境與氣韻,以嶄新的形式呈現。陳張莉的裝置作品《池光》中,共九九八十一個方塊樹脂在燈箱上成方陣排列,每一個方塊是由四到五層的抽象畫面與透明樹脂堆疊而成。黑白兩色自然混成的畫面,透過光線傳達出如同水墨暈染般的效果與美感,亦如層次豐富,無限延伸的立體潑墨山水,凝固住了瞬間的時間流,安靜而富有禪意。觀眾可以環繞作品四周由不同的角度欣賞,作品形式簡捷而又細緻豐富,呈現出令人流連欣賞的黑白風景。如果說吳少英的《散步》,是藉由錄像手法呈現了不斷變化的水墨生動氣韻,陳張莉的《池光》,則是藉由裝置手法,凝固住了水墨變化瞬間的千百姿態。
林俊廷互動影像裝置作品《化境》,是由四組大小影像構成。觀眾觸碰小銀幕中的影像,大銀幕中的梅蘭竹菊將隨之生長開放,反映自然界生生不息,生命循環不已的週期。《化境》將梅蘭竹菊四種常見的水墨圖象,轉換為看似平面,其實是由3D建模的立體影像,觀眾的觸控產生亂數,隨機組合創造出無限變換的風景。透過感應互動,在互動虛實之間,觀眾彷彿退出梅園,走進竹林,進入虛擬的風景之中。蘇立文(Michael Sullivan) 於《中國繪畫史》中提及,「中國偉大山水畫的主要內涵力量在於能引導觀眾脫離自我,觀眾可以從繪畫中得到精神上的慰藉。」傳統中國山水「多點透視」的繪畫方式,或是卷軸平行開展的欣賞方式,易於引導觀眾進入畫中風景遊賞;林俊廷則是以互動形式,營造出虛擬的化境空間,同樣成功地讓觀眾產生脫離自身,遨遊於畫面中的虛擬感。《化境》中,一隻貫穿梅蘭竹菊四個影像的蝴蝶,令人聯想到莊周夢蝶的比喻,我們是在現實中呢?還是在化境之中?
由現代轉向當代的水墨潮流
在《在藝術終結之後》一書中,亞瑟.丹托(Arthur Danto)指出,指出,西方現代藝術於十九世紀末開始,由過去重視模擬再現的繪畫傳統,轉為「反省再現的手段和方法」,重視的是風格與表現形式突破。而在七O和八O年代後,現代和當代藝術的區分才逐漸明朗化,他並將當代藝術稱為「後歷史藝術」,在此時期過去所有的一切藝術創作,都可以挪用為創作素材,沒有一種可以辨識的統一風格。丹托所謂的「藝術終結」,係指現代藝術的終結,當代藝術「提升到哲學的自我反思」,由感官經驗轉向哲學思想。
由以上觀點來反思台灣水墨現代水墨以及當代水墨的發展:五O、六O年代,五月畫會藝術家劉國松等人的倡導「現代水墨」,重點是針對傳統的水墨傳統,在形式上追求創新,以及抽象水墨的開展。而在近年逐漸在華人藝術家中逐漸產生的當代水墨新潮流,超越過去現代水墨停留於寫實抽象的辯證,或是形式上的追求,而開始將中國傳統水墨蘊含的哲學觀念以及人文意境,藉由當代媒材轉化與再現,亦正如同丹托對當代藝術的定義。此潮流係為可挪用平面、立體、錄像、科技媒材等所有的素材,或是東方與西方的視覺元素,轉化中國傳統繪畫中如:「氣韻生動」、「傳移模寫」等哲學觀念與美學思考,完成現代水墨終結之後,水墨「當代化」的進程。
本次「新山水‧動水墨」展覽,則是希望能指出近年來在華人藝術家中逐漸形成的當代水墨新潮流,此一潮流已經超越過去現代水墨停留於寫實抽象的辯證,或是形式上的追求,而是將中國傳統水墨蘊含的哲學觀念以及人文意境,藉由當代媒材轉化與再現,亦正如同丹托對當代藝術的定義。此潮流係為可挪用平面、立體、錄像、科技媒材等所有的素材,或是東方與西方的視覺元素,轉化中國傳統繪畫中如:「氣韻生動」、「傳移模寫」等哲學觀念與美學思考,完成水墨「當代化」的進程。東方的審美哲學與西方當代藝術的表現手法結合交會,碰撞誕生了全新的美感與意境。
張宏圖_李成-梵谷
陳浚豪_蚊釘臨摹南宋馬遠踏歌圖
薛松_高山流水
吳少英_墨012010
吳少英_墨032010
陳張莉_池光
林俊廷_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