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畫動漫—明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與原作關係
作者:陳奕如 28/12/2021
 
  《古畫動漫: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是故宮系列高解析動畫之一,以無接縫熔接技術,將古畫長卷投影於長形螢幕光牆。是由史料為發想所創造出來,忠於原作的動畫作品。(註1)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從古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連環畫的閱讀方式設計動畫運鏡,並在畫中人物處都稍作停留,將鏡頭拉近,讓人物緩緩地移動來敘說故事。
 
  「由史料為發想所創造出來,忠於原作的動畫作品」的創作動機,使這件古畫動漫對原作有了解說的功能,也進一步讓人思索,以攝影機投影是否能轉譯畫意?
 
  從漢代的畫像石、畫像磚,魏晉南北朝的屏風畫以及最早傳有署名的《女史箴圖》與《洛神賦圖卷》的手卷開始,許多中國書畫手卷就有講故事的教化作用。在畫面上以山石、樹木分割畫面,這種分割並非透過一個嚴格的間隔,而是從頭到尾連接者的一個流動性的敘事。《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亦是一幅「以詩入畫、以畫入詩」的畫作。
 
  傳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及《洛神賦圖卷》,可以看到魏晉時代,山石樹木均為人物的襯景,沒有獨立的地位。「魏晉以降,名跡在人間者,皆見之矣。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於山。率皆附以樹石,暎帶其地,列植之狀,若伸臂布指」。而明朝畫院的青綠山水恢復宋朝模式為主,藉著在畫中安置屋舍,並給予人物迴旋的空間,使用描述性的描繪手法。
 
  傳統在畫卷中,主人翁通常永遠面朝左,暗示觀者將手卷一收一放地往左繼續閱讀。順著主人翁的視線看去,即出現下一個故事場景。除此,亦有將說故事者放在手卷末頁的傳統。這些特徵使讓我們在看《古畫動漫: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時,會特別注意到古畫動漫在人物間的山石分隔、卷首、卷尾等部分的處理方式。
 
  後赤壁賦圖是一個很長的手卷,由右至左,分段式投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河上煙霧飄緲,一位小童捕魚的場景,河上有水鳥飛翔,以及對岸和緩的山坡。文徵明把捕魚場景移到畫面最開頭、在畫末也以一片自然收尾,或許不想指稱誰為實際說故事者,或想要強調對於文人隱居的理想才這麼做吧! 相信這山水景色是文徵明採用既有宋元畫稿所拼湊成畫的。在不失其為「仿」作的情況下,開其主觀作風。
 
  在動畫開始處,漁童與三位主人翁以淺灘樹石隔開。突然煙霧瀰漫,數格樹林之後、青綠山水渲染動畫進場,引領觀者進入漁童的拉提漁網的運動中。接著又一陣雲煙,畫面繼續向左平移,蘇軾與兩位客人到了投影幕的中間,在美景之下,客人說:「有魚,問蘇軾有沒有酒?」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2021,陳奕如攝影
 
  隔了幾層樹石,進入下個環節,蘇軾回家與妻子商量,妻子回答說:「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待一陣煙霧後,又見山石樹木,進入第三個場景。蘇軾描述江岸的風景說:「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他放下朋友,獨自一人去登山。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仿趙伯驌後赤壁圖》,2021,陳奕如攝影
  
  輕煙冉冉,在潑墨青綠山水動態後,第四幕上場。蘇軾爬山爬到一半時,「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面對這樣的景象,蘇軾突然感到驚恐,於是趕緊回去找朋友。文徵明畫法中,大小人物依附在故事軸線下,均視當下故事裡,人與山水孰重孰輕。在有敘事性的狀況下,人物就會被擺在前景,並將身後的景色縮小。本段蘇軾以縮小的尺寸爬到山上,表現畫家對他周圍環境遼闊的領會。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仿趙伯驌後赤壁圖》,2021,陳奕如攝影
 
  當前、中、遠景被去除彩度,加上一陣輕煙後,在第五幕,蘇軾回去找朋友渡船。環顧四周,突然感到一種寂寥感。動畫中,手卷慢慢地向左移,再次把前景、中景的山林影子當作分鏡的材料。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2021,陳奕如攝影
 
  密霧蒙蒙,近景、中景、遠景依時間軸帶出。中景處,蘇軾躺在山林間的一屋中,他夢到一位道士,問他:「到赤壁玩得開心嗎?」蘇軾問他姓名,道士不答,蘇軾就說:我知道了! 昨晚飛過我船上的不就是你嗎?道士笑笑不回答
 
  最後一幕,描述蘇軾「開戶視之,不見道士其處」。
 
《古畫動漫—明文徵明倣趙伯驌後赤壁圖》,2021,陳奕如攝影
 
  在文徵明的作品之中,雖可以見到宋畫的影響,他的畫作大多仿元代文人畫家並有畫誰像誰的美名。本幅仿南宋的青綠山水。相較南宋的趙伯驌與趙伯駒的青綠山水,淡雅許多。以淡雅的青綠及豐富的細節,邀請觀者融入畫中。裡面亦可看到所有的山石樹木像極宋前的山水畫,處於陪襯地位,像是舞台佈景。
 
  「畫面結構可見他和同時代的馬和之、十一世紀末的趙令穰相符合,這兩位都屬於宋代中期的『詩意復古派』。他們運用古代風格來追求一種非完全寫實而又如夢似幻的效果。在馬和之,也許還有趙伯驌的作品之中,復古作風主要表現在某些顯著的風格要素上,譬如,明顯的線條韻律,以及人物、動物、建築物等如兒童般或故作天真的筆調,仿古畫(如果真有趙伯驌的畫)或是以『詩意復古風格』這樣的浪漫性。」(註2)
 
  古畫動漫的作品以動畫敘事。作為明代典藏品的二創。配合既有的論述,決定運鏡手法。運鏡從清楚到突然往上移,讓畫面變得恍惚,使用潑墨的特效,來強調原作畫中的詩意。
 
  在《古畫動漫—明文徵明仿趙伯驌後赤壁圖》的視覺表現上,敘述動線為由右至左,它以前景的樹林山石分隔場景、以動畫的運鏡觸及到每位人物,並且深入人物的動作。駐足於該人物的時空,再往左平移,移到下一個人物的時空,以此類推。全畫維持單一視角。藉由運鏡,比例的調整。當比例突然放大,置入雲霧,便進入另一細節的時空。
 
  看原畫時,文徵明把所有不重要的東西縮小。根據我們的視野與往左閱讀方向,左手拉、右手收,一次看一段,放在右邊的東西會小一點。這個傳統「放大縮小」的比例差異(scale)概念在數位投影工具轉為「距離遠近」的概念時,故事中人物孰輕孰重已再分不清了。
 
  面對著全幅投影的二創,讓攝影機完全引領觀者的視覺體驗自是過癮之處。然而,當一切的視覺選擇都是攝影機主導,暗示著一個觀察者無法決定自己觀看的位置。即便動畫敘事是由史料為發想所創造出來的動畫作品,投影的方式也無法完全模擬卷軸特殊的閱讀性質。
 
  「卷軸的媒材特性包含了它是用手操作;具有移動的畫面。跟看美術館或敦煌看壁畫時不同,在敦煌看壁畫 你人是走來走去的;看手卷,人其實就坐在當下,是不動的,而手卷的畫面則是會移動的;觀看的私密性,只容許一個觀眾來看,如果有別的人,他是不能操縱手卷的,只能站在後面來看;手卷是介乎時間與空間性之間的一種繪畫形式。開手卷時,你可以想像你把手卷打開,讀完、在打開、讀完、在打開的閱讀方式。有很多間隔。就會有很多像電影的frame一樣。身體也是會有某種韻律的,這將是一種很抒情、愜意的事情。」(註3)
 
  在原畫中,原本打開卷軸的身體感,讓畫面慢慢地移動的時間,現在變成各個分鏡裡面的人物緩緩地移動,變成我們願意等待畫面構成的時間。
 
  雖然以博物館的展出方式,卷軸攤開的狀況,也改變了原畫的觀看方式。在8公尺長的螢幕前,不僅雙手一拉一收、觀看的私密性、或必須来回踱步的空間感不見了,觀者能同時看到先好幾步的空間。對於這樣的閱讀方式的改變。我們不禁會思考,這算是忠於原作嗎?如何讓動畫裡的拉伸概念不破壞原畫裡對比例細微布置?如何能多保留私密的閱讀感? 將古畫變成另一個媒材再造,不管是在載體或是運鏡敘述上,必定改變我們對原本作品的觀看方式。既然如此,何不把它視為獨立的二創看待呢?
 
 
 
 
註釋:
 
1. 取自故宮展覽概述。
 https://theme.npm.edu.tw/exh105/npm_anime/RedCliff/ch/index.html
 
2. 高居翰,《江岸送別:明代初期與中期繪畫(1368~1580)》,台北:石頭出版,2019,p.248。
 
3. 澳門文化局,《文化大師講座2017【移動的畫面:古代中國對世界藝術的一大貢獻】(主講:巫鴻教授)》,2018年10月11日,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JUERhJez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