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簡單的題目,你用毛筆寫都可以。」
一得知秦政德老師要我們用書法來寫履歷,我便想起求學時期數學老師調侃同學的這句話。從字面上的意義看來,履歷僅僅是一種紀錄,但現如今的履歷則變得更趨近於考試卷,是一種為了換取某種東西所必須繳交的文件。因此它也和試題一樣冰冷,講求清楚明白而答題快速。但在居住履歷中,秦政德老師翻轉了這一個印象,要求參與者用毛筆寫下自己的履歷。這樣的用意可以視為是將書寫的本質歸還,同時也是一種柔性的反抗,調侃著人對於歷史的忽略。
要談「居住履歷」這個行動,必須觀察到一個幽微的環節,那便是在白紙與黑字之間,那個落筆的剎那。此刻我們不由得開始思考:字是如何被寫下的?懷抱著這樣的疑問,還來不及回答,毛筆已經吻上了宣紙,筆再次提起,墨則停留在紙上。墨汁滲入宣紙的細毛間,分子的世界裡兩者透過凡德瓦力抓住彼此,一切都始於第一個動作:摩擦。
字透過摩擦被寫下,人也一樣。人如何成為自己,從無到有,我們亦是透過摩擦。人與自己的思想摩擦,於是得以收攏成自我;人與他人摩擦,所以產生了吸引力般的連結;最後,人與世界摩擦,最具體的方式是行走。所以「居住履歷」可以說是在談論一個「走」的問題。人如何行走人間?人與人之間又有哪些不同的走法?人如何走出自己?我們的出生是落筆,然後在這個世上行走,儘管各人有各人的走法,但我們都是依靠著摩擦來抓住地表和彼此。世界地圖上老師讓大家拉出自己所行走的足跡,不同色彩的線縱橫交錯;宣紙上寫下的履歷筆走龍蛇。
談完了履歷接著說說居住。在「居住履歷」中,人是提筆者亦是筆本身,是書寫者也是故事本身。這樣的雙重性帶出了居住履歷的兩個層次,第一,是「居住的履歷」,也就是在表層人作為提筆者所寫下的履歷實體;其次,則是「居住在履歷」,關注的是人作為故事本身的構成。有關於居住的問題是,我們居住的是甚麼?我們居住的不只是建築,而是居住在一頁一頁薄如紙張的履歷上、居住在歷史的積累上。
在分享故事時,我發現有的人講述的並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屬於父輩的故事。這恰好體現了人的居所其實是建立在過去上,這或許也影響了居住履歷的設置地點,作品最終會將公宅一樓的舊屋瓦給置換,秦政德老師則會將參與者的故事內容轉化成碑刻來呈現出歷史做為基石的重量感。
在居住履歷中,人一生的重量似乎薄成了一張紙,脆弱地一戳就破。但人實際上卻重地像墨,湊近了看,是一道抹不滅的痕跡;從遠處觀,則是一個一個的故事。書法的核心,在於我們怎麼走。秦政德的居住履歷讓我們有一個機會回顧過去,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題目,但無論書法走的曲直與否,美的永遠是回望去的一地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