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空間Seeing Space
主講者:凌天
日期:2018/9/14
地點:在地實驗
主辦單位:臺灣數位藝術網digiarts、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在地實驗
節錄整理:吳嘉瑄
文字協力:徐少騫、唐雅萍
我主要的教學內容是在建築設計跟數位媒體操作上,在建築設計上的應用,數位媒體一開始都是出來做比較直接的,譬如說是三維的3D建築的模型。但是我慢慢覺得有興趣的不是在工具上面使用的數位媒體,而是看到了我們環境裡面有太多事情都受到新的數位工具的影響而改變,像是我們娛樂的方法、我們生活的方法、我們起居吃喝交通的方法等等。這個出發點跟數位藝術的出發點可能不同。但是,這還是有殊途同歸的地方,所以在今天的分享裡,我準備了一些資料來呈現不同媒體呈現空間的狀況,來看以前的媒體展現出了怎麼樣的空間;而新的媒體可能會創造如何新的空間樣貌,而最後的問題是我們當代,就是現在,在媒體跟數位工具爆發的一個年代裡,這些工具到底對空間想像有什麼樣的刺激。
我們今天的題目「看空間」,它是一個有趣的說法。空間其實是看不到的,當我們在說我們看到空間時,我們其實是看到空間外面的,那個不是空間的事情。做空間設計或是如果是對空間有興趣的人,尤其是我在學校教學生時,我覺得最困難的事情就是我們要意識到:空間其實是不存在,而你要操作的其實是那個存在的東西;要用存在的事情去定義那個不存在的空間。這個全白的畫面,其實就是所有的空間所在。
其實建築做的就是這件事,在原來的空間上面畫出一個定義。我們來想像此刻的我們如果沒有這棟建築,我們在的空間是什麼?我們會漂浮在七層樓高,就是20公尺高的地方裡面。這個地方一直都存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有一個20公尺高的空間,但它是沒有被定義、操作的。直到建築出現,以樓的方式把那塊地方包起來,之後裡面出現了家具、設備,而我們在這個被包起來的地方說:這是一個講座場地。所有要操作建築這件事情都要繞個圈子,因為你無法真的去動到那個空間,必須以旁邊的東西來創造這個空間。建築其實就是創造一個硬的或軟的邊界,裡面與外面流通的差別。我們無法直接碰觸到空間這件事,而要以用一種間接的方法來操作空間、談論空間、詮釋空間,以及表現空間。在操作空間、或教學裡面,最困難的一件事就是大家覺得在做空間,但其實都在做形體,可是形體在定義上就是跟空間相反的一件事。我們都在說牆要怎麼搭,什麼東西要怎麼做,可是那個空間是相反的。我們看不到空間的時候,要怎麼樣來談空間這件事情?所有的媒介,不管是繪畫、製圖、模型、現在新的VR、數位模擬,其實都在做這件事。當我們看不到的時候,怎麼樣讓它被看到?
我自己很喜歡一個方法是:我想知道看空間到底是什麼或是大家怎麼看空間,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Google Image Search,打關鍵字「空間」,然後觀察大家會怎麼看。Google搜尋後面的演算法是:Google上萬張或者更多張的圖片資料,然後它跟空間這個關鍵詞有連結,如果某個連結比較多人點擊,Google就認為此條目是一個比較合理、比較重的結果;所以會把它放在搜尋的前面。因此,出現在搜尋結果最前面的,就是多數人認知裡面跟空間最相關的一些畫面。所以空間的畫面是什麼?這個是去搜尋Google的「空間」的結果。這是我們看到的空間嗎?所以好像有回到我們剛剛說,就是你說你看到空間,可是其實都是物件,都是那個邊界。我對這個題目思考的出發點,其實是從城市的這個認識開始,我們稍微拉遠一點點,因為我是從城市的觀察慢慢推回到對空間的認識。今天的分享也會在從此開始討論,所以可以想像我們如果在「城市」裡面去搜尋,我們會看到什麼東西。
所謂的城市印象到底是什麼?如果去Google 搜尋「城市」關鍵字,我們會看到這個──就是大家認為的城市,代表城市的畫面,我看到的是倫敦、芝加哥、紐約;也有這個,看得出來這是哪裡嗎?這是那個Wakanda!黑豹(Black Panther)(註1)的家。這是另一個搜尋結果,看得出來是哪裡嗎?如果搜尋「高雄」就會看到這組畫面,還滿有趣的就是代表大家覺得這個東西是代表高雄這個空間:有海景、八五大樓、龍虎塔、美麗島的捷運站,與新的真愛碼頭水景等等。這些地方全部加起來就是一個我們概念中的高雄。如果搜尋「臺北」會看到什麼?你往下刷個三頁,全部都是101。這是臺北的空間所謂的「image」。這就是當我們想到臺北時腦子裡會有的視覺畫面,可以代表臺北的東西。但如果真的認識臺北,你大概會覺得完全以101作為代表的狀況有點怪,因為城市沒有一個很有效的方式可以說我們看到了什麼。再來看臺中,搜尋結果顯示出臺中是一個沒有代表影像或意象的城市,連像101那樣的建築符號都沒有。顯然大家到臺中就是在迷路、在找路,所以顯示在最前面的都是地圖,這就是一個沒有意象的地方。如果再離題遠一點,因為我們今天是要講「看空間」,那我們來找「space」這個詞,會看到什麼?結果是外太空。
這些結果就是如我剛剛說的,因為沒有辦法直接操作,所以一定要藉由某種中介、一個媒體、一個媒材來轉化,例如空間設計就需要用製圖法、照片或小尺度的模型,去代表我要做的一個大的東西。這個是建築操作裡面的事情,或者是我要用二維的東西,不管是一張照片螢幕上面的呈現、一張圖,還是甚至我們現在說的那種VR,它放到螢幕上仍然是一個二維的東西,來代表那個三維的空間。因為三維空間沒辦法直接操作,所以它一定是一個轉化,那個轉化的過程就是空間的意義,轉化就一定要有詮釋,那個詮釋就是創造者、設計者、已經先詮釋過一次,然後我們作為吸收的觀眾,在腦海再重組一次這個詮釋。詮釋有時候是可以流通的;有時候是誤讀;有時候我們會故意讀錯,然後讀出一些不一樣的事情來。有時候隱藏的就是對於權力的詮釋,也能讀到後面的意識型態等等。
繪畫
2011年在羅馬挖掘出的一幅浴場的壁畫,看得出來是一個都市的影像,可以看到後面的磚拱非常大,當時候羅馬的公共空間動輒就是我們四五層樓高那種大的建築。這樣的述是直接可以跟羅馬留下的其他模型跟地圖來做比對。比較有趣的是,它描述的角度像是空拍機或小飛機的鳥瞰角度。換句話說,這個角度是被建構出來的,而你可以想像,當初在那個浴場裡的羅馬公民看到時,會被這個畫面帶到那個高度去。另一張十世紀前後畫的城堡圖,我們現在看會覺得前後的距離關係很不清楚,它看起來很像被壓扁的畫面,因為它少了我們現在習慣的透視製圖的描述,所以感覺不太「寫實」。但因為當時的工程技術還無法整地跟挖開一塊地再填平,所以一定是跟著地形的狀況去做建設,蓋出來的房子在一個沒有完整規劃的能力跟要求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密集而複雜的狀況。又例如14世紀一張放在公共機關裡、名為《一個良好管理的城市》的壁畫,我們現在看起來會覺得這是一個失去管理的城市的效果吧,因為有加建、改建、違章等等。但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的一些歐洲古城確實就是這樣子,有著擁擠、狹小的、不同面向的角度。換句話說,它不是一個透視可以描述的東西。今我們會很習慣用視覺來留下什麼印象,古代是沒有這件事情的,沒有我們現在透視的視覺方法去描述的機會。空間呈現的演進跟描述技術,是同時在發生、在改變的。
到15世紀前後,透視法才慢慢出現,也就是暗室攝影(針孔成像)。假設今天我們在一個全黑的空間裡,掛上窗簾,只要窗簾上有個小洞,外面的光線經過這個小洞就能成像在室內牆面上。你可以想像在中世紀,在現代建築技術出現之前,房間大多是陰暗的,窗戶小又有窗簾,只要出現一個小小的洞,就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於是他們開始研究這樣的成像跟外面環境的關係是什麼。自古以來人就會畫圖,會創造自己的圖像,但是一個現實狀況的影像被看,我們現在不會說我看到的都是影像,我看到的是各位,就是實體。影像這個詞的意思,首次被看到就是這樣子,這可能是第一次我們有個概念說那是「影像」,跟實體是分開的,是在實體之外有一個東西可以代表它、轉譯它。而這個東西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狀況,有人把圖貼在上面,然後照著這個反過來的針孔成像去畫圖。這樣子的研究就開始造就了所謂透視法的製圖原則。這是第一次我們有個準確的方法用二維方式來描述三維的形體,也因為這樣可以描述出三維的影像。一個透視法的操作,可以取代你的眼睛的位置,透視製圖法開始有一個清楚的方式描述某個空間,也逐漸開始出現一種對於空間的精準描述,而這種精準是可以複製的,這其實就跟語言一樣,當我們還沒有一個標準的繪圖語言時,我們是無法溝通彼此對於空間的想像。
因此當15、16世紀前後文藝復興時期逐漸建立透視法的想像,同時也創造了所謂建築師或是設計師的專業位置。當初建造佛羅倫斯百花大教堂(Santa Maria del Fiore)的(Filippo Brunelleschi),他是必須去現場,他要先在現場蓋一個1:5的模型,才能夠把教堂蓋出來,他會說:「這是我的建築,因為是我蓋(build)的。」。比他晚一個世代的阿爾伯蒂(Leon Battista Alberti)會畫一張圖,然後跟另外一個地方說:你用這個方法來蓋,他會說:「這是我的建築,因為是我設計(design)的。」「蓋」跟「設計」是不一樣的想像;換句話說,建造跟設計開始分家了。設計師、建築師的位置開始確認了。這其實是設計跟工藝分家的開始,以前的工藝匠人必須是要自己做,他有一套技術,可以找學徒一起做;當轉變成為一個設計者,他可以把他的想法轉化成圖像,轉化成精準的、可溝通的一個媒介時,就開始可以發給其他工作室的人讓他們照著做。現在我們的設計跟生產是分家的,建築設計跟營造是分家的,工廠做的時候開模跟你做設計師的東西是分家的。因為我們有一套圖學建構的方法,這不只是可以準確描述當時的環境與要蓋的房子而已,更會完全影響我們蓋出來的東西;換句話說,工具會影響我們的實際狀況、媒介會影響觀看、解釋世界、甚至建造世界的方法。
這一批畫叫做《理想的城市》(The Ideal City),15世紀義大利的畫家畫的城市後來直接變成真正城市的樣子,是以透視法呈現羅馬與梵蒂岡。教宗因為大家從這個城門進來朝聖,希望在這個地方創造一個進來時候的畫面。記得我們剛剛說,中世紀的那些房子是沒有畫面的,因為你看不到它,現在這裡出現了標準的一個打卡拍照的地方,所有人來第一眼就會看到。這是空間規劃史上的第一個案子,是為了視覺而出現的都市規劃,而這就開始影響我們的空間設計,從媒體開始、從視覺開始,回頭影響空間。文化體的演進、我們視覺上對環境的影響,是同時發生的。例如說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前面的廣場;後來的凡爾賽幾何形發散的公園、前面廣場的三道路線;受到凡爾賽影響的美國首府華盛頓,因為新的國家是一個共和國,因此原來國王的位置變成國會,以人民的權力去取代原來的國王權力。臺北也有一樣的例子,就是仁愛路跟信義路,這兩條軸線的底,一邊是概念上臺灣最重要的權力中心(總統府),一邊是實際上最高的金融代表(101大樓),象徵性意義非常強。
註1:
是由美國漫威漫畫公司所創造的漫畫角色。黑豹是第一個在主流美國漫畫公司登場的非諷刺黑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