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梁?槌子?
公共藝術是什麼?它在過去十年間已經成為人民極熟悉的「字眼」。藉由建築建設中百分之一的投入,它在我們生活中大量的出現。在學校,孩子們或許聽說甚至參與過類似的活動;在城市的街角中,許多「公共藝術」被建設起,而成為熟悉的城市地景。
這些資源的投入成就了臺灣成為無可比擬的「公共藝術王國」──地點不平均及良莠不齊。隨著時代的推演及推廣,公共藝術由那十幾年前的初生到今天,確實有了進步;一方面更多的參與者成就了多元發展的成果;再者,公共藝術的實踐已在各種論述平台中被建立──由那些最實驗的,到最傳統類型的都有機會被測試,並提供想像。
回到「公共藝術」本質的思考,「公共藝術」在這十餘年來到底陪伴我們如何成長?公共藝術已經可以被放大成為可展現文化價值的一部分呢?還是只是隨遇而安下的呈現?
「公共藝術」由於其「語言」上的本質,常煎熬於「公共」及「藝術」、「多位」及「本位」的兩極,而最終常協議於發展出「公共藝術性」的技術及手段。「公共藝術性」的目的在於以「創作的流程」及成果連接出一股人對物的感染力;也就是公共藝術的成果乃是創造出人們情感上及心理上的連接。
公共藝術性相等於感染力的擴散及心理認可來自一股「感染」的意義──「連接性」。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書寫中的「橋」及「槌子」正包含兩種對於「連接性」的本質思考。海德格說「橋」乃是在一個地點(location)的問題,它在兩個被分隔的距離下被創造出延伸性的「空間」。然而這個地點、這個空間、這個「橋」都不見得是物理性的建構物;它是:「思維上對於距離的再現,並藉由思考距離而給於取代距離的空間。…對於那個地點的思考並非是純經驗的出現,而是思考穿過、經歷穿越、思考地點的距離。」(註1)這個橋的連接並不在橋的本身,而在於「橋的思考」──如何思考在一個特殊的時空地點發生的距離,而如何給予取代距離的空間。橋的思考轉化為連接性的思考乃在於發現距離、給予穿越經歷及再現地點的想像。
另一種「連接性」來自於「槌子理論」;海德格以槌子做為本體性思考的隱喻;藉由槌子,引導我們重新思考周圍「物件」和人的關係為何?海德格說我們越少思考槌子是一種重要的服務工具,我們就更加容易視它為在我們身邊隨時可用的物件;這意思是說,這「物件」本來在那裡默默的幫助我們,它沒有多深刻的道理需要被揣摩;但直到哪一天,槌柄斷掉了,我們才知道我們有多麼的需要它。(註2)它其實就在那裡,隨時努力的服務我們,或準備服務我們(stand-by, ready)這種「連接」隱身於背影,融入地點,它既不喧嘩更不喧賓奪主。
如果將「連接如橋的思考」以及「槌子工具」的兩個思考放在公共藝術的思索上,將發現「公共藝術」的原點非常類似這兩個想像:一方面在於公共藝術的顯現乃在於發現一種距離並且想像一個穿越距離的經歷;而在另一方面,公共藝術是一個隨時而在的經驗,它隨時都可以「上場」幫助我們、協助我們。它不應屬於任何「正式」或「理論」框架下的工具,也不需要屬於「神聖化」下的偉大事物。它就像一個門扇、門頁、一片玻璃,在我們的家中隨時服務我們。
公共藝術是甚麼?應該很清楚的表達在上述的思考;建造一道「橋」,並非它的長度、材料及構造,而在於建造一個通往的經驗,一個連接差異性缺口的過往性;它在高與低、上與下、強與弱、權威與放肆之間給予連接,並賦與經驗及想像。同時,公共藝術乃在給予一個純粹且簡單的「服務性」。
要發現公共藝術的「新」,說不定還需得回歸它的本質,「新」應非型式的新穎亮眼而在於「新的對話」、「新的連接」想像。新的連接尋求及招換的是「地點」。雖然「地點」本來就在那裡,但是「地點的想像」需要被顯示及重新發現。地點的人及地、物與地雖已在時間中自成體系,但也因為其「體系」的歷史性、符號性頑固,而常在時代的挑戰中面臨危機。時間與空間是人類生活狀況的兩個基點,而地點正是交會在人、物、時、空的串聯。要思索藝術在公共領域的意義,還得重新發覺「地點」,以及將作品做為連人、物、時、空的「橋樑」及「槌子」。
附註:
註1:
Martin Heidegger, <Basic Writing>, New York: Harper Collins, 1976,pp333-334
註2:
Martin Heidegger 對於此說法出現在許多書寫中;<History of the Concept of Tim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5, Sec. 23,以及<Being and Time>, New York: Harper & Row, 1962, sections 22-24